總是元宵月
作者:魏琦
從年三十到正月十五,是一段歡快的河流,可我更愿比作一場圓舞曲的交響樂晚會,到了正月十三、十四已是返場曲了,而正月十五非必《拉德茨基進行曲》出場作結(jié)不可?粗矍斑@一鍋飄浮的湯圓,意味著春節(jié)長歡戛然而止,明天為了生計啟程操業(yè),散場后各奔東西,彈指間的風(fēng)吹云散不禁讓人悵悵然又期期然。
好在有無限象征的湯圓留取了最后一瞥與回望。
小時候盼湯圓吃湯圓自始至終“沉浸”。那時還沒有速凍湯圓,手工湯圓是一絕。母親上年入秋帶著我便在銀桂下徘徊,尚綠的野草間點綴著潔白略帶微黃的桂花,亮如霜粒,清香襲鼻。搖一搖,花雨縷落。母親蹲著,在膝蓋抻開一方面帕專心撿拾,淺笑暖意和落葉紛披成了鮮明對比。而我呢,一跳一跳,仿佛歡快的小兔不時撿著。那么溫暖的一幕就為了來年正月十五湯圓的餡料,以至我后來會寫詩了,還忍不住記下一筆:
點點沁香帕,
瓶腌夢半年。
湯團故鄉(xiāng)餡,
一生追月圓。
從準(zhǔn)備餡料開始,到來年正月十五吃湯圓,漫長夢中揾著后,品嘗的不僅是年味,更是母親給我童年的溫度和真味。吃完湯圓,和大人們開工一樣,我們孩子就要上學(xué)了,雖有幾分悵然嘆年快,但開學(xué)的召喚讓我開心亂神。
中年吃湯圓似乎不再“沉浸”。心里瓷碗太重仿佛端不穩(wěn)家鄉(xiāng)的湯圓,每每年初六、初七便開始在回程的路上狂奔。手工湯圓是無主看管的“家花”,瞬間被速凍的“野花”洶涌淹沒了。餡料雜多得眼花繚亂:芝麻的花生的豆沙的肉餡的香芋的奶黃的,甚至也有桂花的……打著家鄉(xiāng)牌,不一而足的情景里,就像滿櫥柜的衣裳偏沒有一件合適自己的。那一口,母親留給我的那溫存甜沁的一口被時光無情沒收了。“人生忽如寄,滋味在心頭。”眼前的湯圓已無生香真味可言,中年的快活也被生活重壓收繳得殘剩。即便母親在世,親手制餡做湯圓,沸滾的鍋里還能體驗?zāi)枪蓳涿鎭淼臒釟,品咂出藍(lán)瓷碗里那桂花餡的飄香嗎?元宵湯圓對中年人而言已成過年終結(jié)一符號而已。
晚年的湯圓雖回不到兒時的從前,但一定要溫習(xí)過往味,咀嚼那深根于味蕾的一幕幕溫情。碗里盛著的是湯圓又不僅僅是湯圓,初心、情結(jié)、忙碌一生最終歸于平淡的滿足和慶幸彌漫著熱氣在飄拂,眼里是桂花樹下與母親共相笑的場景。一口一口,細(xì)嚼慢咽,湯匙碰碗,叮當(dāng)悅耳,閑情自足,時間流蜜。內(nèi)心禁不住嘆道:晚年尚好!品得出湯圓況味的不是童年,也不是青壯年,而是淡去又淡來的晚年。
“今年元夜時,月與燈依舊。”歐陽修在《生查子·元夕》里嘆詠隔年太短,味淺滋乏。人一輩子,只有經(jīng)歷了人生三重境段,湯圓里所含的換了心態(tài),變了世情的滋味才夠足夠滿。我還是傾向于清朝董元愷的《元夜踏燈》一詞:“恒娥此夜悔還無?怕入廣寒宮闕,不如歸去,難忘疇昔,總是團圓月。”一碗湯圓,稀松平常不過,不管你黑發(fā)還是白發(fā),騰達(dá)還是沒落,多情還是寡意,它總像一輪圓月,默默、默默地照著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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