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降柿子紅
作者:劉峰
“白露打核桃,霜降摘柿子。”一到霜降時節(jié),我又夢見老家的那一棵柿子樹,滿樹的柿子,通紅通紅的,張燈結(jié)彩,仿佛在歡迎我的歸來。
這一棵柿子樹,是爺爺所栽,作為傳家寶留給父親,父親留給我。爺爺說,柿子樹是搖錢樹,長成大樹后,結(jié)的果抵得上好幾擔糧食。有一年遇上旱災,又有一年遭遇洪澇,糧食欠收嚴重,可柿子樹仍舊開花結(jié)果,當柿子長大后,將它們做成柿餅,一家老小一點點省著吃,扛過了一段青黃不接的困難時光。
當柿子樹高過屋頂后,一家人越來越欽服爺爺?shù)难酃。它占用不了多大的土地,卻撐起一大片綠蔭,為老屋遮風擋雨,給一家人庇護——到了秋天,青磚、黛瓦、藍天、赭葉、紅果,湊在一起,定格成一幅色彩明麗的民俗畫,讓人怎么也看不夠。
父親對柿子樹是有感情的。村里人家一到秋天,擔心小孩子爬上樹采摘,擔心烏鴉、喜鵲等鳥兒啄食,就早早地將柿子摘下,將它們埋入糧堆里,名曰“捂熟”。父親卻不這么做,他堅持讓柿子掛在樹上,讓它們充分吸收陽光,從從容容進入霜降時節(jié),讓果子自然而紅。明眼人一瞧就知道,這叫“樹熟”。
當然,這棵樹待我家也不薄。在田里收割莊稼,只要一抬頭,不論從哪個角度,都能看見這棵柿子樹。當一縷風吹過,紅艷艷的柿葉像蝴蝶一樣翩翩起舞,有一種“柿葉翻紅霜景秋”的詩意,當時間一久,樹葉變得稀疏了起來,露出青色的枝干,柿子更惹眼了。此時的柿子仍在發(fā)育中,有些硬澀,杲杲的秋光映照其上,反射琉璃瓦一般的色澤,整棵樹如同籠罩了一圈佛光。
莊稼收割完,就準備脫粒了。打谷場離老屋不遠,揚起的秕谷、灰塵飄向老屋,像雪一樣鋪在屋瓦,蒙住柿子樹。這時,就有人開始說風涼話:“這是沒摘的后果,多難看。”沒想到,當顆粒歸倉后,秋雨開始纏纏綿綿飄下,待到天晴,柿子樹又恢復到原來的模樣,比以前更鮮亮了。
當最后一行大雁飛消失在天南,就進入了霜降時節(jié)。此時的柿子,皆紅透了,樹上仿佛懸了無數(shù)個小紅太陽,逼得人的眼睛發(fā)亮。每一枚柿子圓潤飽滿,透過透明的果皮,能看見里面的金紅色的果肉和水銀色的漿液,它們仿佛隨時要將柿衣?lián)纹啤?/p>
這一天早上,父親容光煥發(fā),又穿上了那一套嶄新的藍色中山裝。當一家人用完早餐,他開始宣布:全家今天摘柿子。一家人歡天喜地,搬梯子、拎籃子、抬竹筐,鑒于我人小會爬樹,父親將長梯底部靠在屋檐,頂端搭在柿子樹上,叮囑我小心,同時感慨:“你爺爺在時,是我上樹摘柿子,現(xiàn)在我年紀大了,換成你摘柿子,一茬接一茬,咱家后繼有人呀。”
仰對一汪仿佛要滴下的藍天,當手一接觸柿子,一縷柔軟滑膩之感仿佛電流一樣順著手掌心游向全身,讓人禁不住微微顫栗,腳底也隨之微微顫抖。“小心呀!第一回摘柿子是這樣,習慣了就好了!”父親叮囑我道。后來,我無意中得知,當年的爺爺也是在父親第一回摘柿子時這般叮嚀的。
當柿子從枝條剝離時,我似乎聽見柿樹發(fā)出一聲幽微的嘆息。“這樣硬摘,樹會疼的,要旋著擰。”父親一邊告誡,一邊做示范。按照他教的方法,我用指肚貼著柿蒂,勻勻地用勁,將第二枚柿子輕輕旋下,果然不一般,有一種“人樹合一”之感。
歇息時分,母親將一枚擦拭得锃亮的柿子遞給我,當將它含入嘴里,輕輕一吮,果皮立破,只感覺一縷甜津津、涼絲絲的果漿溢在舌尖,讓人瞬間陷入美味的沼澤中,感覺它是天底下最好吃的水果。
摘著摘著,不覺夕陽西下,桔紅色的晚霞涂在老屋,殘留在樹上的柿子亮亮晶晶,艷麗輝煌。“就將它們留在樹上吧,讓鳥兒們分享一下,又可以當作風景欣賞。”父親笑道。
直至如今,采柿子的情景歷歷在眼前,恍然如在昨天。一座老屋、一棵柿子樹、一段舊時光,串起了三代人的親情往事,是懷念,是寄托,也是鄉(xiāng)愁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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